又到了一年秋季,上班的路上,总能闻到桂花的独特芬芳。

我不是一个善于分辨植物的人,看着路边形态各异的树木和鲜花,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即使这次强行记住了,没过多久也会忘记。也无法通过鸟叫声来区分鸟的品种,虽然它们并不是植物。而偏偏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桂花,也仅仅是因为它的香味太过独特了。而闻到桂花香,也为我带来了秋天终于到来了的实感。

总而言之,桂花就是这么一种独特的存在。但桂花之于我的意义,除了提醒秋天已经到来以外,还有便是唤起了我对一篇快要鸽了四年的文章的回忆。没错,就是现在的这一篇,即使这四年里我未曾落下一笔,但对它的思路和内容却从未模糊半分。

那还要追溯到四年前的秋天,我来到复旦大学张江校区。从食堂到二教,沿着斜穿草坪的小径,每一天都能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路边那仅此一棵的孤零零的桂花树散发的香味。无需多想便能记起这熟悉感的来源。在效实时,从教室到食堂的路上也同样立着这样一棵桂花树,每个秋天都能闻到这浓郁的花香。虽然当时每天都是匆匆忙忙地经过,从未驻足欣赏过一次,也从未与同学朋友谈论起它,但经由这香味,它早已潜移默化地进入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回忆里效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桂花树毕竟是足够独特,以至于大家都能凭借嗅觉把它们分辨出来。可是大多数的树都默默无闻了许多,无论是在路边站岗还是在公园里错落,它们都几乎无法赢得路人游客的一丝注意力,仿佛只是理所当然地杵在那里罢了。当然这些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大家都很喜欢看树也说不定。至少对我来说,我对树的审美的觉醒,其实是有一个清晰的节点的。那应该也是在初入效实的某年初夏。从公交车站走到学校,路边是两排整齐的行道树。路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边的行道树自然也是熟视无睹。然而就在某一瞬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树就突然变得可爱了起来。褐色的躯干,透着稳重的气息,但颜色又不至于深到令人乏味。错落有致的叶子,透过清晨的阳光,仿佛可以看到叶脉中流动着的水分子,翠绿色只能让人想到健康。树叶的绿色与树干的褐色又交织在一起,是顶级艺术家恰到好处的配色,挑不出半点瑕疵。一时间,我的目光完全无法从这些树中移开,腿也无法移动半分。当然后半句是编的,毕竟上学还是要上的。

自此以后每次走在上学路上,我都会用目光对这些行道树完成一次检阅。随着四季变迁,这些树木的形态和颜色逐渐褪去了我一见钟情时的那么可爱,但仍然有着那一份独属于树的独特美感。它们再也不是我以前从来不会为之投去注意力的平凡生物了。再后来,我将这些树写进了我的周记,虽然我贫乏的文字天赋并不能表现出它们的美感。虽然再优美的文字也不能表现出你亲眼见到它们时所能带来的美感。

自此以后,我对身边的树们也多多关注了起来。无论是上文说到的桂花树还是行道树,我与它们的结缘都与效实脱不了干系。可说到效实,就不能不说最能代表效实的树,效实的校树,银杏。

银杏,又称为树中活化石,植物中的大熊猫,是十分濒危的物种。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在百科全书上看到的。所以当我后来在各地都看到了许多银杏,甚至拿它们当行道树时,我不禁十分疑惑——说好的濒危物种呢?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就释然了。至于银杏为什么能成为效实的代表,好像是因为效实的老校区里就种着两棵标志性的银杏。当然这我是无从得见了。我所能拥有的印象,就是现在的校园里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银杏林。

效实的银杏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依靠着学生必经之路旁的大草坪,树林之间见缝插针地立着童第周的雕像,当然最近也多了不少别人的。每每大考的时候,雕像前就会多出一些柚子、零食之类的东西,寄托着虔诚的学生希望取得佳绩的质朴心愿,虽然最终都被教务处笑纳。倘肯多花一些钱,就可以在毕业了以后认领其中一棵,在树底下插一块“ xx 届 xx 校友认栽”的小蓝牌子。不仅如此,每当学生毕业,大家都会三三两两自发聚在一起,以这些银杏树为背景留下高中最后的合影。每当校庆时分,又会有一个女主角躺在银杏树的脚下,透过指缝散落的阳光让自己睡着从而穿越到过去。

后来我去了清华和复旦,在那里我也见到了许多银杏。这两个校园里的银杏是何其相似:在一个巨大的、无比气派的、正对着学校大门的广场上,两排,或是不止两排的银杏树,整整齐齐地,就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一字排开,乖乖地呆在水泥瓷砖地面中特意为它们挖好的坑洞里面。那一瞬间我有点可怜它们。如果它们长在效实园里,它们不必如此刻板、拘谨。效实的银杏林的草坪足够大,足够让它们自由生长,自由发挥。虽然这些完全都是我的主观印象,但我想这确实是效实为我的思想带来的一些烙印。


银杏是效实园里当之无愧的主角,但就像在一个有很多妹子的氪金手游里面很多人都会找一个不那么热门的角色来主推一样,我偏爱的还是另一棵树。那棵树,就是一棵普通的平平无奇的树,我相信每个人都无数次地见过它的同类,但我从来叫不出它究竟叫什么名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只是那一株。我为它起好了特别的名字。我称它为「好树」。

「好树」并不是我脑子一热,随便取的名字。顾名思义,它是一棵很好的树,但也只是普通的好,并没有某一部分好的特别突出,能让我用更有针对性的名字来命名它。确切来说,它就是一棵树最标准的样子,因此它不是那么起眼,但如果你注意到了它,它的颜色,它的体型,它树冠的大小,都是恰到好处,让你感到非常舒服。

可作为一个理性人,舒服与否只是我的主观感受。有时候我就问自己,世界上的树这么多,凭什么我就认定它是一棵树的标准样式呢?后来我想了想,或许这和 Minecraft 有关。有段时间我疯狂迷恋这款游戏,直到现在我也只是因为开始晕 3D 才冷落了它。而作为一个 Minecraft 玩家,谁会不喜欢一棵树呢?当你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树你就寸步难行,而哪怕只有一棵树,你就可以用它打造出整个世界。整个世界,用着默认材质包,开着最低特效,被某些人嘲笑玩的什么游戏。但我喜欢看着方形的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撕裂浅蓝色的天空,越过锯齿状的河流,洒落在一片程序生成的橡树林里,在某一棵树下 Steve 举起右手,一个新世界在这里诞生。那些橡树,刨去一切随机要素的影响,本应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完全一致,但在也许并不那么精巧的算法安排下,此刻它们错落有致,共同组成了这一片有机、真实的丛林。它们都是好树。

大抵是每个人年少时,都觉得身边的世界充满了未曾见过的新鲜事物,声色犬马,它们无时不刻地拉扯着你有限的注意力。而只有在长大以后,面对周围一成不变、早已失去了新鲜感的现实,才能慢慢感受到平凡中蕴藏的美好。

大抵是每个人年轻时,都觉得自己会是花园里那独一无二的一株鲜花,是人们心中毋庸置疑的焦点。而只有在长大以后,才能将自己代入角落里那不太起眼的一棵树,接受自己只是树林里平庸的一份子的现实,但仍有着自己的坚持。


好树


那棵「好树」,大学毕业时我又回去看了它一次,今已亭亭如盖矣。我见证了它这几年的成长,正如同它见证了我的成长一样。褪去了初见时的青涩和稀疏,如今的它更加茂密且翠绿了,它依然是那棵「好树」。

它依然是一棵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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